白止

血染青秋 章二十一(下)

forget:



“⋯⋯跪下”

香泥抹壁,屋瓦镀金,明柱素洁规模宏阔⋯⋯

蹇宾一言不发,撩衣跪倒蒲座之上,幽深大殿,只前方数十牌位,两行而列,漆黑的木文,仿若先人审视的眼眸。

“本侯不论你所求为何,今只要你言明祖宗,天玑危难,谁人罪过?!”

年轻的君王身形笔挺,一身肃穆
“识人不清,理政不明!致民生飘零,祖宗蒙羞⋯⋯罪予一人⋯是蹇宾之错!”

“好⋯⋯!你倒是供认不讳!我且再问你,当年你继任侯位,做过如何承诺?”

蹇宾望着上中牌位,一字一句
“匡正社稷,安邦利民⋯⋯御其位,行⋯其政”

身后负手而立的王侯正言怒目,愤声斥责
“当年王兄弥留之际奉本侯监督理政,上谏昏君,下打谗臣!
但这近十数年我对你从未掣制!你既自立为国,便当有国君气度章法!上对天地,下治黎民!勤政愤公,知人善用!
如今国之不存,社稷溃虚,皆是你妄自偏信,愚而不明!你可有话说!”

蹇宾咬紧了牙关,身形不动,却目露坚毅决然
“蹇宾之过,不敢强辩!但为王者行御臣之道,上者过错,与奉行之人无关!”

“还不知错!
阿宾,让叔父说你什么好!我天玑奉行巫礼,有百年之远,根深蒂固深入人心!你就算不以为意,也不能不顾及臣民的想法⋯⋯若木华在朝多年,党羽遍布,只要他未存反心,你便不该轻动!
我不知你受何人蛊惑,但根基未稳便大动干戈,愚蠢之行!
莫忘了,你这王位⋯当年,是如何得来的!”

如遭雷击蹇宾猛然抬首,言辞激切
“叔父!昔年之事蹇宾不曾或忘!但您可知,自我入主东宫至今,所命所颁,均要奉常署一纸占文方可施行,国师一手遮天,我已诸多忍让!
若非他对本王尚存三分敬畏,这天玑,早就不知是姓蹇还是姓⋯⋯!”

“给我住口!”
一声喝断,蹇宾望着他震怒的神情,不甘停了话语。

“越来越没规矩!不姓蹇,那是因为你无能!我看当初选你继位,也不敢说是王兄最正确的决断!
既然你不能擅施国情,那好!暉阳还有一位精于古礼的,迁都之命是你自己下的,既如此,能者居之⋯⋯往后之事,我不过问,你也不必在本侯这里巧言令词,空费唇舌!”

气氛一时凝固,没有想象中的愤然相驳,倒是年长的侯爷意料之外的情景。


“王叔⋯⋯阿宸回来了⋯⋯”

年轻帝王低低的声线却让沉稳多年的人震惊转身,满目的不可置信!
“你⋯⋯你说什么!”

蹇宾冷冷一笑,幽邃的双眸紧紧盯着香鼎之后位于正中的先侯牌位,那是他的父君,更是他少年时难以言喻的锥心之痛!

“您是不是很惊讶,或者说是不是没想到阿宸还能活着!”

轻声的质问却让威严的长辈张了张嘴,竟无言以对

“十四年前诸事,蹇宾记忆犹新!今日蹇宾在我天玑列祖列宗前立誓!今收复广陵,重振朝纲,只身效命,势在必行!
您若相帮,广陵得归杀虐少造!您若枉顾⋯⋯他有神勇铁涂,我有上将在侧!放手一搏胜负难料!血溅三尺生死不论⋯⋯但本王誓死,不会将天玑交到蹇巽手中!”


⋯⋯蹇·宸

这个名字,是他们蹇家的禁忌避讳
十四年前嗳嗳稚子离国远送⋯⋯果然天理循环报应不爽⋯⋯

他看着跪地泠然的青年,突然感觉⋯⋯这个孩子,真的已经不是记忆中的羸弱幼子了⋯⋯

“阿宾⋯⋯你⋯甘愿屈尊降贵低首相求,到底所图为何?真的只是要本侯的拥护?要宗室皇亲的支持!?你究竟⋯⋯在打什么主意?!”

“王叔容禀!”
他跪地转身,肃然一拜,昂首抬眸,眼中,是帝王独有的孤傲决然!

“蹇宾,请叔父赐还帅印!”


“!”
定国公紧紧皱起了眉
“蹇宾!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!?”


“江山社稷,兴亡在我!既承此重愿尽其行!我天玑未亡岂容宵小窥伺!
王叔!十四年前蹇巽能用一人保自己一时功绩⋯⋯十四年后难道他不会再用一国臣民换自己的高位虚名!”

他目光犀利,言辞恳切
“我曾亲眼见过遖宿王毓埥!此人不世枭雄能征善战!失一时之利必然蓄势待发再图后继⋯更遑论列国纷争各为其政皆是虎视眈眈⋯⋯俯首称臣容易玉碎瓦全艰难,乱世战火何人可独善其身!
叔父!蹇宾从来不是枉顾百姓之人,但我天玑将士浴血奋战置之生死,若国君低头可对的起这无畏英魂!?
蹇宾不怕与您直言,我要帅印,就是要统兵归一复我国仇!
我天玑百年敬仰神明尊慕天地⋯⋯但若天地神明不能护我家国,那便只能蹇宾亲自行事了!”


静静看着年轻君王决绝的眉眼,他轻轻叹了一口气
“阿宾,你长大了⋯⋯经历这么多事,你越发像一位君主,也越发⋯心思深重!”
他抬手唤他起身,看蹇宾仍固执跪在地上,无奈摇了摇头
“你就算不肯起身,本侯也不会轻易答应!
你心中当明白,我对权势,早已置之度外⋯⋯至今仍固守帅印,不过是怕兵权旁落,国之利器,岂非儿戏?!”


他突然冷笑一声,似是不以为然,自袖中掏出一物
“更何况⋯⋯你要帅印,真的只是为自己吗?”

蹇宾心中一震,慢慢握紧了双拳
“蹇宾自然⋯⋯”

“还想骗我!”
定国公突然怒目而喝,一把将手中之物愤然拍在贡案之上,连案台上牌位,俱为之一颤,而蹇宾,也咬牙转开头去。

“这玉珏乃我天玑世子贴身之物,之前传回的消息,有人却能凭此取信守将一路畅通无阻入我洮阜!若非是本侯亲信当值认得此玉,我倒还不知如今我蹇家的东西已经在无关的人手里了!”
“怎么?先前气势汹汹现在却缄口不言?那少年所持是你天子之剑!我倒想问问,你今跪地所求之帅印,究竟是为了自己!还是屋外的少年上将?!”

⋯⋯

“王叔不必咄咄相逼!”
寂静过后蹇宾却洒然一笑抬头直视对方

“齐之侃赫赫功绩赤胆忠心!那空置多年的三军帅位,本王就是要给他!而他⋯⋯也担得起!”

定国公眯起了眼
“真的便如此信任他?”

“他值得!”

⋯⋯

年长的虞侯,终于苦笑叹气
“你回去吧,帅印之事,本侯尚要细细考虑⋯⋯”

“王叔!”
蹇宾猛站起身,长跪于地让他微不可闻的颤抖了一下,咬牙坚持住,面上却是一派坚决!

“我之过,我来担!我之错,我来偿!蹇宾只求一个赎罪的机会,难道王叔真的忍心见我宗室相残⋯⋯同脉相杀吗!”

望着身侧默然转身的背影,他霎时住嘴,半晌⋯⋯竟愠笑着点了点头
“好!叔父要考虑,蹇宾不敢相促,侄儿便在外静候⋯⋯您何时决断,蹇宾便等到何时!”

暗暗运力,迈着酥麻的双腿猛然推开殿门,焦躁的心却瞬间安谧了下来⋯⋯

寂静的暗夜,满地的落叶金黄,少年将军跨剑而立,左手臂弯轻轻搭着一件长摆的披风⋯⋯闻声抬首,墨深的瞳孔,映照的是这初冬点缀夤夜,最亮的星辰

满心委屈难堪顷刻消散⋯⋯

有这三尺青锋在!便值得他费尽心思低下头颅⋯⋯


-------------------



齐之侃扬手将墨色的斗篷披上他肩膀,蹇宾没有问为何不离去,将军也未询殿中发生之事,只默默撑住他臂弯,让其倚靠在自己身侧。
两人静立中庭,冷寂的冬夜中,是彼此最珍视的温暖⋯⋯

⋯⋯

“⋯⋯定国公是我祖父第三子,也是我父侯的同胞兄弟,是我与蹇巽的叔父,同时也是安稷侯的姨丈,若算起来,他与蹇巽关系还要更亲近一些⋯⋯”

齐之侃回眸,静静听着蹇宾陷入回忆,却未出声打断

“阿宸送去天权后,我曾大病一场,很多事情都记不真切,直到近几年前事方慢慢清晰⋯⋯那日见到阿宸,前尘过往如过马观花,一一再现!”
他目光渐深,似有哀伤之色。

“若非蹇巽贪功,宗室放任!本王不会兄弟分离,十四年不得相见!”
他转身紧紧盯着齐之侃
“小齐⋯⋯要重掌天玑宗亲贵胄的支持至关重要!本王今日俯首低头也好威逼利诱也罢,哪怕过后对安稷侯也以礼相待,皆是无奈之举!
但我要你牢牢记住!我与蹇巽,外夺权谋内负旧恨!两厢纷争非一方覆灭不可终了!”

齐之侃肃然颔首
“王上所言,末将必当谨记!”

蹇宾深深看着他,未了,叹息一声
“小齐,自古王家便是明争暗斗,每一步都如履薄冰!多年前的过往,并非一言可轻易解释⋯你若想知⋯⋯”

缓缓打开的殿门阻断他未出口的前尘旧事,定国公蹙目望着廊下并肩而立的君臣二人,终于狠下决心!

“前情不计,后事勿论⋯⋯本侯已离朝多年不问政事,但广陵乃我故土,祖宗庙宇百年基业!
蹇宾,我尊你一声君上,如今本侯便撂下话来,国都根基之地,绝不容蛮夷肆侵!今先入广陵者,我蹇氏一脉便认之为主奉其称王!帅权归还宗室拥戴!⋯⋯”

他抬起手,指间挂着的莹白玉珏随风飘动,察觉少年将军瞬间冷下的神情和蹇宾一把拽住他的手腕,素来老持的虞侯微微眯起眼,道出口的话,却不知向谁而言⋯⋯

“你若真有本事,广陵收复之日,帅印和玉珏,老臣自当一并呈于国君案牍之上!”



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
前尘往事,慢慢也该浮上水面了~




评论

热度(148)
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